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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二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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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二四)

沈東河被直接押進了京兆府的打牢裏, 起初他還挺著脊背裝硬氣,無論問他什麽,他都只是回以鼻息哼聲, 睨視眾人一眼後便將頭別開了。

裴霽舟可不慣他這臭毛病,二話不說直接讓人擡來了老虎凳。

沈東河看著那刑具輕蔑一哼,而裴霽舟卻是暗笑不語,他一揮手,便有衙役給沈東河上了刑具。

上第一塊磚的時候,沈東河只是皺了皺眉,但還能忍住。加第二塊磚時,沈東河已經開始齜牙咧嘴。

裴霽舟穩坐在椅子上, 他閑若無事地翻著桌上的案卷, 故意晾著沈東河。

一炷香的時辰過去,豆大的汗珠成串的從沈東河兩頰滑落, 他雙手成拳, 緊咬著牙關試圖扛過去。

“還是不打算說?”裴霽舟終於擡頭。

沈東河已經痛得發不出聲, 再沒那鬥志與裴霽舟爭論, 他垂著頭, 額上青筋暴起,整個頭漲紅如同成熟的石榴。

一旁的雷鳴聳了聳肩。裴霽舟則揚了揚下頷, 輕聲道:“繼續。”

“哎!”雷鳴應聲上前, 又拿起一塊磚準備往沈東河腳下墊。

“啊!”雷鳴剛擡起沈東河的腳, 還沒往下墊磚, 就聽他仰天一聲怒號, 他掙紮時, 繩子將背後的木架勒得嘎吱作響,而他的手腕處亦有繩索嵌入的痕跡。

雷鳴看了他一眼, 又將他的腿擡高了半寸。

這時候,被劇痛折磨的沈東河總算是松了口,“別再加了,我說,我什麽都說。”

裴霽舟卻懶懶擡頭,提醒他道:“你可是想的想清楚了?本王最討厭被人欺騙玩弄!”

沈東河連連點頭,嗚咽道:“是,王爺,我想清楚了。”他的喉結不停在上下滾動,發出咕咕吞咽聲,“求求王爺別再加了......”

裴霽舟這才擡手制止了雷鳴,並讓雷鳴取了一塊磚。沈東河頓時如釋重負,長吐了口氣。

“韓朝生和陶青時平日看著不怎麽起眼,沒想到最後竟一鳴驚人。我一直想找他們二人聊聊,一為道賀,二為請教。可他二人一直都很忙,我幾次邀約都沒有得到回音。直到會試放榜那日,上榜的考生相聚在一起我才有機會見到他二人一面,但當時也只是草草打了個招呼。”沈東河忍著痛楚娓娓道來,“宴後,他二人相繼離開,我心想機會總算來了,因此便追了上去,只是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,我竟然撞破了他們的齷齪秘密。”

“你是如何知曉他們舞弊的?”裴霽舟問。

沈東河譏笑道:“我並非故意偷聽他們說話的。當時,他二人就在曲江亭下,看著他們正激烈地爭論著什麽便沒敢上前打擾,於是我站在幾丈遠之外等候。但他二人的情緒太激動了,爭吵的聲音傳入我耳中,我稀裏糊塗的就知曉了真相。”

“之後呢?”裴霽舟追問。

沈東河的雙腿好像沒了知覺,麻木痛感蔓延至他的腰間,致使他腦袋發脹,他向後仰了仰,似乎想借此調整姿勢減輕痛感,但身上的繩子綁得太緊了,他一動也不能動。

裴霽舟見狀給雷鳴遞了個眼色,後者上前解了沈東河身上的繩子。身上的束縛感突然消失,麻木的雙腿上血液回流後變得麻痛,沈東河好像控制不住下半身了似的,一下沒穩住便從凳子上跌了下去。

沈東河抱著雙腿蜷縮在地上哀嚎著,裴霽舟等了一會兒後,又讓雷鳴將他拽了起來。

“接著說。”裴霽舟道。

“我當時腦子裏一片漿糊。”沈東河嘶嘶地吸著氣,每說一句話都在做片刻的停頓才能緩過來,“我直接沖上前去質問他們兩人為何要作弊,可他們卻反過來嘲諷我,說我沒錢沒關系,想作弊都找不到門路。”

“他二人是聯合禮部官員做的弊,當時已經放榜,所有的證據早就被他們清理幹凈了,我又如何找得到?”沈東河說著說著便痛哭了起來,“我原以為他們只是在會試上作弊,那麽殿試上我還有機會搏一搏。可我到底是太天真了,他們不僅在會試上作弊,殿試上也作了弊。之後我再次找到他們,他們又反過來威脅我,沒有證據就算誣告,而誣告金科狀元其罪當誅。”

“所以你便將他二人騙至曲江亭,待他們喝下毒酒後又將其推入水中偽裝成溺亡?”裴霽舟見他泣不成聲,替他補充道。

沈東河吸著鼻子點了點頭,“我先是給韓朝生遞了信去,說我已掌握了他舞弊的證據,若他未在約定的時候到達,我便去告發他們。他猜測我應該沒有證據,但也不敢冒那個險,於是他去了。”

“我給他倒酒,他想都沒想就喝了下去。”沈東河說著說著就蔑笑出聲,他笑得渾身都在抖,“一刻鐘不到,他便暈過去了,之後我將他推入了水裏。您猜怎麽著?他只咳了兩聲,就沒了聲息。”

裴霽舟聽得面色沈重,但他還是問道:“陶青時也是這麽死的?”

沈東河先是點了點頭,後又搖了搖,他解釋道:“姓陶的是自己找上來的。韓朝生死後,陶青時猜到了是我幹的,他擔心你們查韓朝生之死會將他舞弊一事捅破,便找到了我。他讓我不要把他們舞弊一事說出去,他跪下求我,還說要給我銀子,多少都行。”

“我答應了。”沈東河歪著頭邪笑著看著裴霽舟。

“呵!”一旁的雷鳴都聽不下去了,他嘲諷道,“你是沒告發他,你直接把他給殺了。”

“那是他活該!”沈東河老虎凳上的木架,絲毫不覺得愧疚。

“韓朝生和沈東河在考試中作弊,你恨他們本王理解,那晏瑾呢?你又為何要對他下殺手?”裴霽舟問沈東河。

沈東河理直氣壯地說道:“晏瑾他與賈大年關系匪淺,又在朝堂上得了傅少師作保,他憑什麽?他定是暗中與那些人有所勾結,才得了探花。”

雷鳴聽得直搖頭,他無奈看向裴霽舟,嘆道:“這人是魔怔了。”

而沈東河卻是篤定了自己心中所想,“但是他這人既不出門也不喝酒,我實是無從下手。昨日碰到他時,偶然發現他手上有傷,我便趕緊回去調了藥,在他回家的路上攔下了他。對於他,我是抱了那麽一丁點兒希望——”沈東河用拇指和食指比劃著,笑得前仰後合,“沒想到還成功了。”

裴霽舟覺得沈東河已經被心魔附體了,此時的他已經不能算作一個正常人了,他頓了頓,面無表情的問沈東河,“蔣源是你殺的嗎?”

沈東河沈默了一會兒,就在裴霽舟以為他要否認的時候,卻見他點了點頭。

“你為何要殺他?”雷鳴不解,“他甚至連會試都沒中。”

沈t東河嘆了口氣,靠著木架耷拉著腦袋,說出了令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,“蔣源?我沒殺他,是他自己倒黴!”

雷鳴拖著長長的尾音嘿了一聲,“你剛還說是你殺的,怎麽眨眼的功夫就翻供了?”

沈東河斜眼看著雷鳴,道:“他的死只能說是他自找的。我當時調好了毒酒,就是害怕有人誤喝,便藏在了櫃子裏,還用衣服包裹著。但蔣源那個酒蟲,鼻子尖得很,我藏得那般深都讓他給找到了。他都沒問過我便抱著壇子喝了起來,等我發現時,他已經斷了氣。我不知道該怎麽辦,便趁夜將他拋進了曲江池。”

“我想著他的屍體應該很快就會被人發現,但奇怪的是,他的屍體突然消失不見了。誰能想到,是竇雲那個楞頭青,竟然將蔣源的屍體栓在了水底。”一想起這事兒,沈東河就想笑,“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他呢,若不是他,我之後的計劃又如何能順利實施?”

沈東河說得不錯,若竇雲當時就報了官的話,仵作便能驗出他是身中劇毒,或許之後的命案就都可以避免了。

“如果是那樣,韓、陶二人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,他們如今是狀元和榜眼,以後會是朝廷的肱骨之臣,朝中重臣是靠舞弊上位的,真是可恥至極!”沈東河憤憤道,“王爺,我所作的一切都可是為了大梁根基著想,您想想,若是讓這種人掌了權,那咱們大梁還有什麽未來可言?”

“少在這兒擡舉自己!”雷鳴斥了沈東河一句,“沈東河,你就算將自己描述得再偉大高尚,也抹殺不了你是個殺人犯的事實!”

“可,可我真的是為了大梁啊。”沈東河雙目通紅,猶如嗜血的惡獸。

“沈東河,你想為自己討回公道本身並沒有錯。”裴霽舟亦道,“但你錯就錯在用錯了方法,更甚的是間接致使無辜者死亡。韓朝生和陶青時因他們自己所犯下的錯遭到了你的報覆,而你,也將因為自己所犯之罪得到應有的懲罰!”

將一切問詢清楚後,裴霽舟起身,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沈東河,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:“秦子殊在哪兒?”

沈東河悲戚的神情忽地一滯,他擡頭望著裴霽舟,眼裏流露出的茫然不像是裝出來的。

裴霽舟道:“怎麽,你知道韓朝生和陶青時舞弊,卻不知他二人的舞弊都在由秦子殊在暗中操作的?”

“秦子殊,他?”沈東河楞了一瞬,隨即又恍然,“他當然做得到,他與傅少師可是生死之交啊。哼,我就說他們平時的疏離是裝出來的。”

裴霽舟為沈東河的臆想感到頭疼,他揉了揉眉心,糾正道:“與傅少師無關,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打著傅少師好友的幌子拉了禮部官員下馬。”

這時,費平進來同裴霽舟耳語了一番。

之後裴霽舟告訴沈東河:“科考舞弊一案現在查明,是秦子殊買通禮部官員調換了試卷,秦子殊寫的那份換給了韓朝生,而竇雲的那份換給了陶青時,所以會試成績的原本成績應該是晏瑾第一,竇竇雲第二,秦子殊第三,你的第四沒有變化。”

“至於殿試,這一點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秦子殊確實有些能耐,殿試題目雖是聖上臨時擬定的,但在這之前,聖上常召各部官員入宮辯論,秦子殊得知了辯題後,憑借自己敏銳的覺察力,壓中了幾個極有可能考到的題目,並提前擬好了論文讓韓朝生和陶青時二人背下,因他二人事先早有所準備,所以才在殿試上大放異彩,超越了晏瑾分別拿下了狀元和榜眼。如果韓、陶二人沒有作弊,這屆的金科狀元會是晏瑾,至於榜眼和探花,應該還是會出在竇雲和秦子殊之間。”裴霽舟看著沈東河,見他神色愈漸凝重時,自己心中亦是無比悵然,“沈東河啊沈東河,你要本王如何說呢?有那麽多方法,可你卻偏偏選擇了最愚蠢的一種,是你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。”

說完,裴霽舟便離開了大牢,徒留沈東河木訥地待在原地。

須臾之後,一聲滿含不甘和懊悔的長嘯回蕩在牢房長廊。

裴霽舟本想讓沈東河死得瞑目,可現在看來,沈東河是死不瞑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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